生死场(续4)-《考状元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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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阴凉处,成把一袋包子吃完。人为了省钱,人家就不把你当人。你如果坐进干净饭店的屋子里,不点菜,人家损你,不拿好眼看你。

    这附近,有的店专门加工手术后的补汤。什么排骨汤,乌鸡汤,鳖汤,滋补汤,人参,鹿茸,灵芝,虫草,有多少?真真假假,搞不清楚。花钱仔细的人,自己到小市场,在小巷深处,有本地鸡,鸽子,现买现杀。卫生防疫城管,也时不时来查处撵赶。他们一到,弄得小巷小院鸡飞狗跳。

    有的人和店,专做各种中药名贵药材推介销售,他们的名片能发到病人床头挂袋里,同检查的片子放在一起。医院随处可见帖子、印刷品,院内路上时常有人招揽生意。

    回到了普通病房,巧了,又是6号床。成妻的病情“稳定”了,迁出重症监护室。普通病房的病友亲属有的熟,她们看到成妻,都摇头惋惜,“来时活生生的一个人,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人们说些安慰的话,也交待些护理注意的事。

    在病区里了,不能不说护士长。一提起护士长,人们谈虎色变。成与她没有直接接触,但随着人们谈论和指指点点,认识了这个权力人物。

    成到医护办公区,隔着玻璃偷偷观察她:细眉,当然是描出来的;狼眼,索命的神态;大嘴,大嘴能说,而且嘴大吃八方;翘臀,性感;窄胯,生孩子难——不过看神态应该早过了这个年纪;走路外八字,应有交际空间。

    人们说,走上这个位置,可不那么容易。护士挂长,不易,到特殊科室就更不易。有权利的肥缺,得有“十八般手艺”。

    能不能入院,有没有床位,全在她。成妻住进这家医院就是通过人找她。和她见面不易,病区进不去,人见不着;找人打了电话,约了会见,左等右等,才出来。给了“介绍”信和信封,就办了手续,就这么神奇!几个月的苦等,搭上往返车费,搭上各种开销,煎熬,终于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,倒出床位。从以后的事情上看,她有很好的记忆力,清晰掌控着一切事情,几号病床空,哪个病人调动,包括家属安排,了如指掌。

    每个病房都安排一个蓝衣护理,住进来的人要交费,来负担她们的工资。钱交给了院方,额外还得给护理一点儿表示。你不明事理,她们会提示你,先跟你亲热,热情帮忙,然后说自己不容易,活多,忙不过来,事情总有轻重缓急。她们先耐心启发你,急了威胁你,200元是必须的,遇到什么危急谁管你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,最后见之于行动,主动给你送来一套干净的病号服。付了钱,一切又归于平淡。重症患者,家人忙不过来,给她加钱,她倒盆,帮翻身,帮换纸,一分钱一分活,得经常表示。

    书者言:腐败不仅是源于权力,还有需求的心理;勒索不光依靠能力,更有无能的泼皮。风气可以传染蔓延,管理趋于同一,环境影响人,形势造就人,利欲改变人。

    成想留下照顾妻子。他收拾床头柜,摆放东西。突然,门口出现高个女人,头扎白巾,有绿条,厉声叫:“怎么这么多人?”正是前文说的护士长驾到。成两手垂立。

    “说你呢!还不出去!”

    成出去,躲到厕所里。等了老长时间,从蹲位站起,悄悄回到病房。屋里有几个家属,成问:“你们咋没走?”他们笑了笑,没说话。有个老太太拉成到一边,“留人,刚才那个是护士长,她说得算。”使一个特殊眼神。

    成来到医护办公区,那高个女人正和一些人说笑,成耐心等,等他们说笑完,人走开。他走过去,笑了笑:“护士长,我想和您了解了解6床的病情。”

    她愣着眼看他。成忙说,这人多,到你办公室。

    护士长跟着来到走廊,走到前边,走到一个门前,掏钥匙开开门。这不是什么办公室,装着许多医用品,看来这是储物间。屋里有一个上下铺的床,只有床板。成说感谢你的照顾,然后把一个信封放在床上,跑出来。他怕人不要,或追出来。他站在走廊门口,长长嘘口气,如释重负,谢天谢地。

    他每天在病房护理,没有人驱赶。吃饭也应时了,可以定病号饭。说是病号饭,并没有什么特色,多是病人家属吃。但有人送饭,不用去外边了。

    病区有一专职打饭的,正式名称叫营养员。她高大粗壮,大眼睛,说话瓮瓮响,手中有数儿,手上有“权”。这个角色不一定有尊严,但有威严,有话语权,只说上句。大家笑脸相迎,取悦于她。她高声大气,心情好就多给一饭勺。她平时在大门边上的工作室,执掌钥匙,她可以放人进来,或给出去的人提供方便。

    住院处的楼门加了门卫,因为来人太多。院子进口加了保安,管理并收存车费。还有人专门排诊挂号,还有住院患者做仪器检查设“导引员”。院里还有几家食杂店、花店,东西卖得很贵。

    名医院养了很多人。他们不是服务,他们附在名气的周围,形成利益链、寄食团。连今天的寺院都能组成股份!

    没有服务,只有权和钱。患者家属必须对这里每个人陪着笑脸。这里除了“剥”“夺”,没有服务。

    天下起了雨。病情危重不稳定的患者,经常做仪器检查。患者和家属乘电梯绕道地下室,走长长的甬道,地面凸凹不平,这是连接楼与楼的地下通道。已入晚秋,外边刮着风,淅淅沥沥下着凄冷的雨。如果走两楼之间的空地,打两把伞也遮不住患者车。电梯,没有专用,患者的推车与其他人挤在一起。出入接触纷杂的人群,没人担心传染感染,院方没人理。人群高峰时段,患者的推车甚至走垃圾车通道。

    仪器室,为什么不在病区设置?术后病人不能动,要求静卧,却“长途跋涉”,“车马劳顿”,刚做了大手术的人如何禁得住这般折腾!

    病人,不能动的病人,比常人沉,家属抬不动,要从床上移到车上,从车上抬到仪器装置上,又怕抻着伤口,忙得大汗淋漓,昏天黑地。ct室里,室温奇低,病人只让穿单衣。在仪器间门外,有几个人,穿着破旧,畏畏缩缩,医院赶他们,他们不敢明着挣钱。成让他们帮忙抬人,每位给10元,其实就是雇人。

    大医院,“人满为患”。名医生,忙不胜忙。人往多处去,爱聚堆儿。也不光是这种心理起作用,据医界朋友讲,医生的成长,经验非常重要,见多才能识广。在大医院,医生什么样的病都见过,有丰富的经验,尤其是手术,临床经验是非常重要的,纸上谈兵不行,有名人指导,还得真刀真枪地上。小医院的医生,原来再好的医学基础也没用,理论都明白,就是没实践。小医院没有大医院的条件,没有知名度和信任,一次失败,将会断送一生前程。医界,交流培养严重缺失,医疗结构分布不合理,因此形成了恶性循环。其他医院门可罗雀,更何况“社区医院”。

    书者言:疑难病症的手术,国家有关机构要组织推广传授。我们的医界现状:学手艺,秘密;慢慢摸索,重复;损失,病人承受,医生承担,这是医患关系恶化的原因。医界要改革陈旧的带徒制度!

    过去的艺人,拜师学艺,“薪火相传”,今天师父带徒,尽量延长周期,使得声名最大化。这是一种利益保障体制,老师给徒弟机会,在他名义下出力,慢慢获取利益——至少不影响自己的利益。

    这如同理发店,收学徒,干杂活,不给工钱。小徒弟要勤快,会来事,挨责骂、看脸色是小,弄不好被撵走开除。学艺,只能先学小手艺,打下手,收拾屋子,洗头,干洗,染发,上乳膏;学理发当大工不易,学后慢慢培养名气,在师傅店打工挣钱,以后自立门户。

    无师自通,在医界不可能。动手操作,需要指导。医疗不能允许年轻人通过多次失败获得成功。

    成熟的技艺应成熟地推广应用,避免不必要的牺牲,因为医生面对的是一条条生命。

    早晨,查房。一大帮医生簇拥着一个人,这人是主任。成想起手术前的那个早晨,仍心有余悸。主任在对面床,询问症状,到斜对面床,问家属,开句玩笑,走到邻床,认真看着片子,走到成妻床,听管床医生介绍叙说,面无表情走过。

    成看着吊瓶发愣。每天几组吊瓶两只胳膊一齐打,针头不拔下,一瓶连一瓶,换瓶不换针,没有间歇,身体不动,天天的。多亏妻除了尿尿就睡觉,要不人得烦死。

    望着吊瓶里的药水不紧不慢流淌,成想起在大门外的日子:家属们聚在那里,无聊打发时间,唠着闲嗑,一个黑塔汉子说:“我给了……两万。”伸出两个手指。众人说:“病好了比啥都强。”

    同病房一位老太太,一起住的院,做了手术,已经能下地走动。她大女儿悄悄对成说,手术那天,主任在病区,我看见好几次呢,好像根本没去手术室……

    书者代言:医生,工作不易,尤其是做手术,应增加补助和相关待遇。如果财政不足,可以增加收费。可是手术收费现在不低,钱到哪了?为什么不提高相关的待遇?公立医院的管理者们最担心不平衡,和谐嘛,只好吃大锅饭。可是他们也于心不忍,便默许“暗补”这种灰色收入,让患者承担。这种事还不能公开,如同嫖娼不被允许,还到处存在,还要时时打击,弄得妓女连人都不是,安全都没有了保证。而嫖客受敲诈勒索还无法投诉。

    要么,医院单定价格,有个标准,患者一并交齐,该补给人补。就是别拿人的生命开涮。

    这个职业本来挺神圣的,现在变得卑鄙;人格受损,做医生的余生不会安逸。人生一世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,上不愧于天,下不愧于己心。受贿之人无法坦坦荡荡清清白白轻轻松松做人,只能龌龌龊龊猥猥琐琐,只能治病不能“养生”。

    这种状况,患者损失“惨重”。旧时代犯人处以死刑,还通知一声,还可以喝口酒送送,可病人临行不知所以,“刑者”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人哪,不如动物,还不如一些小生命。自生自灭的“卑微”的生命,尚有它的自尊与保护。患者,面临手术的人,何曾当人看待?在“生死考验关头”没有得到一丝温情,高级的生命却难得生命的尊严。

    “我们都能自己走进手术室”——有位老病友,术后留下“问题”,“只是医院让推进。”病人由家属推到门口,里边接进去,然后很长时间停在过道,无人问津。病人那段时光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。

    很多患者,是自己走进医院,甚至是自己联系医院,负责自己的预算与住院办理。

    书中代言:手术不是“解脱”,不是给人以“尽力”的慰藉。

    手术不应是收费的工程,那是不道德的聚敛。挣病人死人钱,可恶;夺人命,劫其财,给人伤痛,倾家荡产,这样的人十恶不赦。

    不成形的手术,如果不是实验,不到迫不得已,不做。如果做,要设计严谨手术方案,应急预案。应预知医治后果、伤残程度,考虑生命的质量……

    要搞清手术风险在哪,研究如何突破?医界要集中人力、物力、财力,成功人士不要保守秘密,国家要制定政策予以鼓励奖励。

    夜,静悄悄。凄惨的叫声,一声声,是要成为新娘的姑娘在叫。她的登了记的男人也不知跑哪里去了。

    一位医界人士——在外地医院工作——他深知其中隐情,他说做这样大的手术,高难的,关键在细节,包括每个环节,每道“工序”。大师虽然参加了手术,可能只动手重要的部分,或者象征性站在那。手法很关键,包括一些细微的处理。手术一点不慎、失误,都可能造成终身遗憾,无法挽回,——残疾和死亡。

    “大师”的态度与经济不无关系。他的认真负责参与,亲自动手,或全程关注嘱咐指导,至关重要。他临时不在,可能就因为有情绪,不便表达。病人和家属摸不清来历,因为第一次接触(一般也只有一次),要与不要,推辞间不知是否坚持,惶遽中不知深浅,更不得“要领”。

    书者言:医生还不如明说,病人为了治病没有不肯出的。你虽不说,但心里有数,在钱上找出差距,你的远距离,可能使一条条无辜的生命逝去。病人不应再遭受这样“惩罚”。

    病人的命运掌握在医生的手里。医生是天子。古人云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。

    病区外,一位大妈说:人有感激之心,事后,人不会白用你。事后算感谢,事前是交易贿赂。

    一位老汉说,人都是有良心的,好医生人们不会忘记,一辈子感激。

    但有人说了,那顶个屁呀,能吃,还是能喝?再说人走茶凉,谁认识谁呀。人都是现用现交,一把一利索,用你时叫爹都行,求爷爷告奶奶的,过去了,跟没事人儿一样。真的。

    “有缘”,成先前在走廊相识的老头又见到了,他老伴从监护室转出来,移到成妻这个病房里。患者气管切开,因为不能正常呼吸。老头和病房的人商量,把开放日送的鲜花挪了出去。在监护室许多日子都不见好转,两次手术花了老人所有的积蓄,已无力支付监护室高额费用,一天几千元,报销一部分也承受不起。

    因为要吸痰,老头被留下来——只有他亲自来做这又累又脏的活儿。

    谈起主任来,老人不满意,“刚见面向他行个礼,那连哼没哼一下就进屋了。”停了停,“我们是本地的。”

    主任,牛气,说话不容置疑,眼睛充满傲气,表情神圣不可侵犯。手下人小心翼翼,说话战战兢兢,看着脸色,不敢深呼吸,不敢出声。外人更是低三下四,看他一脸严峻的面容,话语从高空来,飘落下来,只有承接的份,没有交流的份。

    老头说,也没有什么了不起。他没有什么创新,不过从师傅那学了门手艺。师傅没有传别人,他就显得神奇。不是什么大师,一身匠气。他师傅可不易,是摸索出来的,承担了许多风险,吃了许多苦。如果说徒弟不易,也吃了苦,就是学艺小心翼翼,会来事,甘做人下人。人如此“成器”,便不可一世,有人上人的傲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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