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末班车-《浮生一世,忽然而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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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卷
漫长人生,每个人终会等来属于自己的末班车。有人的末班车晚些到,有人的早来了些,不论早晚,既然末班车已经到来,收起悲伤,用心去欣赏最后一段风景吧。
(1)
做医生时间久了,见多了病人来来去去,我渐渐学会了忘记,即使是对刻在心里的那个人,也学会了不去想念。但是,时隔三个月,我再次经过骨科的vip3305病房,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林宇阳,想起第一次见他时,他伏在案前,聚精会神地做高考模拟考试题的样子。
我记得那是一个傍晚,阴雨绵绵的天色留给病房一片微暗,我隔着病房的门探视玻璃,看见白色的书桌前,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坐在台灯下,他低垂着头,漆黑柔顺的发丝垂过眼睫毛,遮住半张清俊的脸。
他专注的样子,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安宁。
我刻意放缓了推门的速度,却还是惊扰了他,他抬头看向我,笑了,那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笑容,就像春雨之后,树枝上刚刚舒展的嫩叶,清新、鲜活,充满生命力。
我从床尾拿起他的姓名牌,读道:“林宇阳,十八岁,是吗?”
他点点头,觑着眼睛看了一眼我的胸牌上写的名字:“薄医生?听说我换了新的主治医生,是你吗?”
“是的。从今天开始,我就是你的主治医生。”
“我还以为他们会给我换个老专家。”
对于他如此直白的表达出不信任,我只能回之宽慰的笑容:“一般情况下,医院都是根据病人的病情轻重安排医生,医术高明的老专家,都是要安排给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。”
“这么说我的腿没什么大事?”
“先让我检查一下吧。”我让他抬起腿,询问了一番疼痛感的频率和强度,又为他做了简单的检查,打开病历本,记录下他的状态。
“薄医生,我的腿什么时候能治好?”他很慎重地询问,目光中满是期待,“我还要高考,我想早点回学校学习。”
听他提起“高考”这个被代表着前途和拼搏的名词,我不免有些感慨。
沉默片刻,我才合上病例,对他温和地笑笑:“我先给你开些止痛药,观察一下情况再说,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,配合我治疗,知道吗?”
“知道!”
为了证明他愿意配合我治疗,他立刻合上书本,爬上病床。
(2)
自从做了林宇阳的主治医生,我每天都要早晚两次穿越大半个医院,去骨科查房。那段长达十分钟的路上,我总会思考,见到林宇阳,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劝劝他:不要过度的劳累,这对他的病情很不利。
可是,当我看见他坐在病床上,一只手在输液,另一只手捧着课本学习时,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询问一句:“这种药的副作用很大,输液的过程会感觉到恶心、腹痛的症状,你现在一定很不舒服吧?”
他回答我:“还行,稍微有一点难受。”
“不舒服就休息一下吧,别再看书了。”
他坚定地摇头:“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,我没有时间休息。”
我转头看向他的父亲,他正凝神看着楼下枝繁叶茂的老榆树,好像并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。
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,沉默着检查完林宇阳的身体情况,便退出病房外。
我刚走到电梯前,林宇阳的父亲追了过来。
“薄医生——”他怕耽误我的时间,跟随我的脚步一起走进电梯,才继续说下去,“宇阳每天看书学习,是不是对他的病情很不利?”
“高考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吗?我是说,他非常希望能参加高考吗?”
“是的。”
他告诉我,林宇阳从小就喜欢航模,考上航空航天大学是他的理想。为了这个理想,他从初中开始就很努力地学习,成绩一直是全校前三名。
原本,以他的成绩,考上任何学校都不是问题。
可是,一周前,他的腿痛加重。他的父母带他来医院检查,这一检查才发现病情比他们想象的严重很多,林宇阳必须要住院治疗。
从医学角度来讲,任何的病都需要充分休息,积极配合治疗。
我犹豫良久,回答说:“对于林宇阳这样病人,他或许更需要精神上的支撑。让他适度学习,适度休息吧。”
他的父亲连连点头:“我明白了,谢谢薄医生,谢谢薄医生!”
(3)
在为林宇阳治病的那段时间,我发现他做模拟试卷时有个小习惯,他喜欢把一些重点题的解题思路备注在旁边,有些他认为关键的地方,还用红色的笔做了标记。
这个习惯让我想起一个人,他也总是会为我做这样的标记……
我猜,林宇阳也一定是为某个人做的吧。
后来经过证实,我的猜想果真没错,那些标记了重点的试卷的确是他为一个女孩准备的,那个女孩叫叶子恬。
我第一次见到叶子恬,是在林宇阳的病房门外。
那天,我查房出来,听见一声略显迟疑的呼唤:“医生?”
我顺着声音看去,走廊的转角处站着一个女孩,十七八岁的年纪,穿着一身肥大的校服,一头中性的短发,一张满满胶原蛋白的脸。她很漂亮,不是那种温婉可人的柔美,而是青春洋溢的靓丽。
见我看着她,等着她说话,她紧张地捏了捏手指,试探着问:“我是林宇阳的……同学。我想请问一下,他得了什么病?”
我向她走过去,与病房的门隔了很远一段距离才停下来,略压低了些声音,告诉她:“骨病。”
“是不是很严重,我听人说,他需要截肢。”她仰头望着我,颤抖着说完“截肢”两个字,眼睛已经洇湿了。
那一刻,我很庆幸自己已做了三年的医生,学会了面对任何不幸的病人,任何悲痛欲绝的家属,都能露出很淡定的微笑:“我们已经请专家会诊过,不需要截肢。”
女孩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,噙在眼角的泪滚落时,表情是欣喜若狂的:“太好了!太好了!”
欣喜过后,她对我说:“医生,我不敢去病房看他,怕被他家人看见,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他一句话。”
“可以,你说吧。”
“请你帮我告诉他:我一定能考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,他也一定要把病养好,我们大学校园再见!”
“好的。可是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他知道。”
叶子恬走了以后,我又回到病房,请林宇阳的父亲去帮我叫护士来测血压和体温。他立刻放下手中来不及喝的开水,一路小跑去找护士。
我看看放下试卷的林宇阳,他正看着我,眼中有些迷惑。
“刚刚有个女生来找你,说是你的同学。”我说。
林宇阳立刻看向门外,急切地问:“她在哪?”
“走了。她让我转告你:她能考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,让你也一定把病养好。希望你们能在大学校园再见……”
他笑了,笑了很久。
我从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开心,以前没见过,之后也再没见过。
(4)
我第二次见到叶子恬是在三个月后。
那天,我夜班。在骨科为林宇阳全面细致地检查后,我走出骨外科的大楼,准备回我的办公室。
月光被雾霾掩盖,若隐若现,医院走廊亮着的白炽灯显得格外孤独。借着灯光,我看见叶子恬坐在医院门前的长椅上,她身上的校服看起来更肥大了,想来这三个月她过的非常不好。
这样的三更半夜,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独自在外,我当然不能不管。
我走到她身边,问她: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不回家?你父母会担心你的。”
“我——”她认出了我,表情立刻变得郑重和恭谨,“我告诉他们,我去同学家住。”
“你是来看林宇阳的?”
她点点头。
“他已经睡了,你明天再来吧。”
“我知道,我不想打扰他,就想在这里坐一会儿。”她仰起头,看看骨外科大楼的窗子,“这里,离他近一点。”
她的表情,是沉沉的思念。
思念这东西,有时候是会传染的。如此孤独的夜,我也未能免疫,想起了无知无畏时爱过的人,不禁又体会到了思念的滋味。
我在她身边坐下,试探着询问:“你喜欢他,是吗?”
“嗯。”
十八岁的女孩总是藏不住青春的秘密,或者说,在她感觉到无助时,总是希望有人分享她的秘密,特别是陌生人。
那天晚上,叶子恬却跟我说了很多话。
她说:“我认识他六年了,初中时,我们在同一所学校,同一个班……”
他们的故事就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青春岁月,开始了——
(5)
考入初中时,叶子恬的入学考试成绩排名全班第一,被班主任老师当成重点培养对象,任命为班长。无奈叶子恬并不是老师以为的那种“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的乖学生,她的性格活泼又叛逆,总是和那些贪玩的学生们打成一片。渐渐地,她也被传染上一些“恶习”,比如上课偷偷看小说,下课和同桌八卦,有时还和“坏学生”逃自习课去看电影、玩游戏。
初中不比小学,靠一点小聪明,随随便便就能拿到好成绩;初中也不比高中,要拼了命地学习,才能拿到好成绩,初中是个只要稍微努力一点点,就能拿到好成绩的时代。
然而第一次月考,叶子恬考了全班第十一名,可见她真是连“一点点”的努力都没有。
她正拿着成绩单自我反省,忽听同桌一声惊呼:“林宇阳居然考了第一,好厉害啊!”
叶子恬不禁看向坐在斜对面的林宇阳。以前,因为林宇阳太沉默,她从未留意过他。看到成绩单的那天,是她第一次细看林宇阳,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这个男生皮肤很白,发色很黑,眸光很亮。
不看不知道,这一看,居然发现这位林同学长得还挺帅的。
他恰巧抬头,他们的目光不小心碰撞到一起。
他与她,就像一汪寂静的湖水突然遇上了一道阳光,没有波澜,没有涟漪,看似一切都没有变化,可是冰凉的湖水无声无息地暖了。
有些人,你一旦开始留意,就会控制不住总去关注。上课百无聊赖时,下课擦肩而过时,她的目光总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。天长日久,叶子恬发现林宇阳并不像她曾以为的那么孤僻乏味,他说话时特别幽默,常常把人逗得前仰后合,他的运动神经很发达,在运动场上的身影俊朗、敏捷,总会吸引住观众的目光,还有,他也喜欢和同学们相约去网吧打对战类游戏,他的操控居然惊人的强大。
当然他最强大的技能,还是学习,年级排行榜上,他总是在最逆天的位置。其实他也不是特别爱学习的人,只不过他想学习的时候,不论教室被那些不爱学习的学生闹腾得多么天翻地覆,他都能旁若无人地做题。
叶子恬也是想好好学习的,无奈她天性爱玩,总和那些爱玩会玩的学生在一起玩耍,上课看小说,下课打扑克,回家以后也不好好写作业。在她那段不求上进的时光中,品学兼优的林宇阳有一个不可或缺的作用,那就是让她抄作业。
每天早上,她奔进教室,坐在座位上放下书包,便迫不及待地从背后拍拍林宇阳的肩膀,下一秒,林宇阳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作业本出现在他的肩侧。
“多谢!”
她迅速接过作业本,大抄特抄。
她的同桌愤慨地拍桌子:“刚刚我跟林宇阳借作业,他居然不借,原来是为了留着给你抄。”
“那是肯定的,我是班长,他是副班长,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,你懂不?”她一边说,一边笔耕不辍地抄作业。
同桌扑倒在桌上:“我呸!你那也叫‘官’!肯定是因为你长得漂亮!”
“算了吧,林宇阳可不是那种肤浅的男人!”
那时候,她真的是那样以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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