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西阁大火-《天圣令(叁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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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郭熙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冷到心里去,冷笑道:“既然官家有旨,自然一切由她自己作主了,何必还请我示下允准?”

    刘承规不敢答话,垂头退下。郭熙站起来,冷冷地道:“我身子有病,不想见任何人。德妃来时,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,你们只管应付便是。只有一条,不许她碰我儿灵堂上的任何东西。”

    燕儿连忙上前扶着她,道:“以奴婢看,她也未必有空来,她忙着跑玉宸殿还来不及呢!”这边放低了声音恨恨地道:“宫中人人都说,就是玉宸殿里的那个小孽种,抢了咱们二皇子的命去。那边一怀孕,咱们这边二皇子就生病;那边一降生,这边咱们二皇子就生生被克死了!”

    郭熙脸色本已经憔悴不堪,听了此言,煞白的脸更加白到发青,平添上几分凄厉来,转向刘承规低声问道:“宫中是这样说的吗?”

    刘承规垂头道:“是,宫中都在流传说:‘一子生,一子亡。’”见郭熙神色越发可怕起来,忙劝道:“这些宫中流言,从前就很多,圣人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郭熙仿佛中了一箭似地,整个人差点摔倒,喃喃地道:“从前、从前就很多?”燕儿见她的眼神狂乱,连忙扶紧了她,吓得道:“圣人,您没事吧,您可要保重身体啊!”

    郭熙的声音似哭似笑:“从前?如今?一子生,一子亡?为什么,为什么?老天爷啊,如果你要惩罚,那就惩罚在我的身上啊,为什么要报应在我佑儿的身上,为什么要降祸在我佑儿的身上!老天爷,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,我做错了什么,我做错了什么?谁叫我是皇后啊,谁让我是六宫粉黛都觊觎嫉恨的皇后啊!我能不这么做吗,我不这么做行吗……”

    她疯狂的哭笑声,在寿成殿的上空不住回荡,声音远远的,更似传到了院外回廊里。

    刘娥带着如心,已经迈进了寿成殿的大门,听到了郭熙那疯狂的哭笑声,她的脚步停住了。

    如心不安地问:“娘子,我们要进去吗?”

    刘娥紧紧捏着手中的圣旨,这是一道追封信国公玄佑为皇太子的圣旨,这也曾是郭熙最想要的东西。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,才长叹一声:“咱们还是等一会再来吧!”

    刘娥出了寿成殿,转身去了玉宸殿。此时的玉宸殿,犹如七日前的寿成殿一般,热闹非凡。整个太医院的御院轮班侍候,六宫妃嫔轮流问安,就连皇帝一散朝也立刻赶到这里来了,就连万安宫中的太后,也日日遣人来看望刚出生的五皇子。

    刘娥走入殿中,小倩忙迎上来侍候着。刘娥问道:“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小倩道:“婕妤刚刚睡着了,小皇子的情况还是不好,太医们轮班看着呢!”

    刘娥点了点头:“嗯,你叫张太医来回话。”

    张太医原是吴越王府出身,自潜邸时便为刘娥侍疾,此时进来也不须太多繁文缛节,并未放下帘子。

    但听得刘娥道:“妹妹与五郎的情况如何?”

    张太医犹豫了一下:“杨娘子早产,虽是母子均安,但是杨娘子体弱,提前早产,有违自然。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惊道:“所以怎么样?是杨家妹妹,还是小皇子?”

    张太医道:“德妃放心,杨媛年轻体健,虽然此次受了一番磨难,但是只要调养得宜,却是无大碍的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见张太医犹豫着,心中已经明白,小皇子早产体弱,刚出生时她抱在手中,便觉得轻得如若无物,呼吸时有时无,连哭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到。如今是两个乳娘轮番抱着,太医院开的药,也是两个乳娘一碗碗地喝下去,化为乳汁给小皇子服用。饶是如何,小皇子仍然时不时地呼吸微弱,状况频出。

    当时她心中就已经隐隐不安,随着这几天下来,这种不安日益增重了。此时听得张太医这番犹豫更是心惊:“张太医,你只管大胆说,是不是小皇子会有危险?”

    张太医扑通一声跪下:“臣无能,小皇子未足月而降,先天失调。臣、臣等只能是尽全力而为,小皇子乃是龙脉,自有神灵庇佑,非臣等敢断言了。”

    刘娥听得心中一片冰凉,她费尽心力想要保住的这个孩子,到头来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吗?老天爷何以这样残忍,夺去了她的孩子后,竟连她想要拥有的这个孩子也不给她吗?可是她明明见着他降生了,他会哭了,他会笑了。

    可是到头来,她竟然保不住他!

    她竟然、保不住这个孩子!

    刘娥无声流泪。

    谁知道到了黄昏,灯烛刚上,忽然有人来报,说是秘阁失火。赵恒吓了一跳,忙让人去扑火。

    火烛不慎这种事,属于意外之灾,汴京城中人口日益增加,本朝又无禁夜,再加上木制房屋层叠,各式小吃盛行,赵恒为开封府尹时就知道,每年京城中发生的大小火灾总也有几十起。仅太祖建隆三年正月一场火灾,就烧去屋舍三百四十多区,五月大相国寺起火,又烧房舍数百区。因此各坊市常有各巡检司人员扑火防灾。

    便是在皇宫中,因为宫殿狭窄,人员渐多,也常有火灾,因此太宗当日也曾起过扩建皇宫之意,但因周边居民反对,因此搁置。

    此时宫中发生火灾,赵恒便令人去察看,及早将火灾扑灭。若是火势大了,也好让贵人们及时移宫。

    过了大半个时辰,刘承规来报,说是秘阁无事,只是西阁火烛不慎,幸得扑灭及时,只烧着了三五间房,有几个宫人受伤。

    赵恒方松了口气,就见刘承规犹豫片刻,又道:“只有一件事,当时陈贵人正在阁中抄经,如今……伤得极重。”

    刘娥吃了一惊,站起来道:“大车妹妹如何了?”

    刘承规声音暗哑,只道:“奴才已经请太医看过了,只恐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听了这话,站了起来,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她也不及等赵恒,只坐上步辇,不断催促内侍快些前进,及赶到陈贵人住的清凉殿,也顾不得众人,只管冲了进去。

    杨媛住处离陈大车更近,她也得了消息,不顾产后体虚,也匆匆赶来,只从刘娥早了一步。见了刘娥来,就急忙上前道:“姐姐,陈姐姐她……”只说了这几句,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刘娥拉着杨媛匆匆入内,边走边问:“大车她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杨媛咬牙,在刘娥耳边低声道:“我方才已经看过了,大车姐姐不行了,她、她是遭人暗算的。”

    刘娥一惊:“你看出什么了?”

    此时两人正走在走廊上,身后最近的也都是两人心腹,杨媛就低声道:“玉阶也受了伤,她同我说,火是从大车姐姐身上起的,当时她站在外头侍候着,听到大车姐姐惨叫,她要推门进来,偏门又被锁了,好不容易撞了门进去,就见着大车姐姐身上起火,惨叫翻滚,这才引起帏幔纸张着火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一惊,不禁站住:“此话当真?”

    杨媛恨恨地道:“岂有不真的!必是皇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忙掩住她的口:“妹妹禁声。”杨媛的口虽被掩上,但眼睛似有熊熊烈火。刘娥看着她的眼睛,郑重地说:“妹妹放心,我必不会就此罢休。”

    见杨媛眼神缓了下来,刘娥这才放下手来,只与杨媛一道进去。

    太医与宫娥们原是围着床榻的,见刘娥等进来才散看,刘娥看去,只见床上一团焦黑,已经不见人形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刘娥万想不到情况已经如此严重,太医们甚至不敢去为她清洗用药,只因她已经全身烧伤,稍一触碰,就会痛不欲生。太医见状都不敢动手,只令煎了麻沸散,让她稍减痛楚。

    其他太医还不敢言,张太医是刘娥心腹,就直接道:“二位娘子有什么话,就赶紧说吧。也好……教陈娘子早些、早些上路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强忍泪珠,上前道:“妹妹,你、你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陈大车声音破碎嘶哑:“很痛,很痛。我是不是要死了?”

    刘娥哽咽道:“别说傻话,你只是受伤了,太医会治好你的。”

    陈大车忽然笑了:“你别骗我了,我自己的情况,我自己知道。”她说得很是吃力,断断续续地:“原是我以前想得太天真,这世间,哪里又是能任性逃避的了的。有人的地方,就有是非。我把自己想得太高,又把他人想得太好……”

    刘娥跪在她的床边,泣不成声:“妹妹,皆是我害了你,你放心,我不会放过害你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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